書名:解釋學的春天
作者:凌性傑
文體:現代詩集
出版:松濤文社




用尾端,輕輕,就能頂住全世界的黑暗
死亡或遺忘。我便這樣不由自主的發光


沒有誰教我如何祈求一場露水一頓晚餐
沒有誰教我怎樣尋覓一片水澤讓身體依靠
但彷彿有誰在我們之上端坐凝視
不說話,只安靜整理自己的思想
草叢中腐爛的聲音似有似無
我與同類爭相前往沒有光的地方
在飛翔中睡眠,睡眠中飛翔
最好是這樣,五月的雨剛剛降下
慾望,潮濕而溫暖
而我似乎已經懂得了什麼
懂得了應該做些什麼

有一個夢我進入它
有一個傾斜旋轉著的星球
我在它身上盡情排泄、舞蹈
此時此刻,神祇都已告退
遠天的星光似乎都與我們無關
逕自閃爍希望或失望的淚水
微風吹動蕨葉,孢子盈盈地飛散
水生開始潺潺,魚族興奮地產卵
我感到非常非常孤獨,並且應該
與什麼一樣,本能的互相尋找
碰觸彼此的憂傷、彼此的光亮
然後擁有更多的快樂
完整的黑暗

輕輕頂住,我以及我的光
那生殖的氣味
正在相互激盪呼喊
        (螢火蟲之夢) (p30~32)






最後的晚餐誰都孤獨,大口大口的
吞噬這世界,但願自己連名字都記不住
我們之上,始終盤旋鷹鳥。大化惘惘
張開銳爪,瞵視每一場幸福
            (雨傘節) (p37)







有時我也懷想那一片溫暖
包覆你我的海洋
海洋之外,彷彿有光
鑽進黑暗的心臟




八個月的樂園在旋轉,我們膨脹
共同擁有八個月如潮的歌唱
彼此推擠碰撞,你是我的支點
我與你一樣貪婪一樣憂患




沉默的泅游我懷念
母親小小的宮殿充滿,我們
口鼻被生命的黏液充滿
某一個夜裡我們秘密航行不想靠岸




你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或許
留了淚但不一定傷心
我知道,在世界還沒開始的時候
你就已經感到厭倦說不出口




這世界引產了你我,我畏光
生與死不過是,你跟我在握手
從你無法心跳的那一刻起
生命在我身上有雙倍的重量




不過是生與死,我舉起小手
哭喊。再來我把微笑掛在
你走了之後的月亮上
這世界有我的眼睛為你在放光




如果你始終存在而我也未曾離開
這一場人生,那麼你會告訴我嗎
你願意,你愛。以我的耳目為耳目
陽光底下,那些花兒的憂鬱綻開




鳶尾花開落如恆
親愛的哥哥,我想你已經為我
割下自己的耳朵,戳瞎
自己的眼睛被自己與命運遺忘




我將為你封閉一座星空
建築一處銀白色的迷宮
我願意跟你,一起
在世界盡頭的花園流淚


10

那隻昨天的手我尋找
櫻桃樹果實结滿
有時生命完整而美好,許多
故事在我心裡為你存放


11

這幾年在路上,我大踏歩流浪
常常我也只是一個人在受傷
一個人砍倒一棵樹
一個人說謊,一個人承當


12

我需要好多的寂靜
好多好多的光
用我綿長的一生
完成對你的想像


13

人生實難,難的是
鬆手,不難的是緊握拳頭
如果走過,你對人生
是不是也有好多話說?


14

當時間過去,這世界
有崩毀,有成全
在寂靜的光裡有了
恍然的明白
     (寂靜之光) (p48~56)






世界排泄著我們
留下眼淚在過期的感傷裡
           (劫後) (p58)


存在是焦慮,死去是安祥
遠離顛倒的家國只能
在不確定的餐桌上繼續流竄
咀嚼過腐朽試著原諒月光
閃耀,一生窄或寬很快會遺忘
遺忘輕易成形的世俗願望
留下跟走開一樣困難
或許應該追隨日子原地搖晃
            (劫後) (p59)


過期的感傷裡我們倖存
並且努力呼吸著不知道的恐慌
             (劫後) (p59)


總有一些什麼值得相信,譬如
音樂或噴泉,有光的天堂
           (解釋學的春天) (p64)


粉筆灰在童年之前,或之後?
輕輕的飛翔,輕輕的,將我帶往
別人終於成為他自己的地方
看見山邊,雲在上,河流在下
並且認識某一種人生
而我仍只是在課桌椅上
努力地想要辨清現實的模樣
什麼時候我們失去了鐘聲
卻沒學會自制和勇敢
         (夢中教堂) (p67)


我喜歡他語句中夾雜著沒有意義的
輕喉嚨的抖音。喜歡詞與詞有了空隙
我乾淨的窗與遠方的山脈之間
靜静飄落這個春天來第一場不太冷的雨
好像沒有重量沒有色澤沒有聲音
隔座已經昏睡,我還堅守著
在醒這一邊,張開全身毛孔像張開耳朵
只為了捕捉,另一次清喉嚨或是吞嚥口水
不連貫的催眠。他說你們要知道
我終究什麼也無法傳授

其實我們不懂,只是附和著點頭
他說這樣很好,很好
         (夢中教堂) (p68)


當你離去的時候請記著
遺忘是樂園的道德
不連續的遺忘仍被存在所鍾愛
             (濕樂園) (P70)


誰這時孤獨誰就擁有最後的果實
誰現在出現誰就可以永遠孤獨
流著血的聖歌,誰都可以拿來沾著餅乾吃
                  (濕樂園) (P72)


那麼,就裸露吧
記憶探勘了你我,無端
鑽深了陰暗堅硬的生活
岩壤,固執碰撞出火花
屬於明天屬於愛屬於
肉身屬於死,言語鑿刺
祕境覆以重重補丁
想像與思念於是襤縷了
我們必須以綿長的一生
來遺忘或者以死亡背叛
          (不相關的無題五首,之二) (P75~76)


安靜的房間我們停止說話
停止讓回憶的蟻群從遠方搬來
瑣碎的一生。假如我是真的
完整而零散地被一則謊言編成
純屬意外的存在,並且具備
植物性的憂鬱,動物性的感傷
逆著光仍然幻想生長
搖晃當作飛翔
      (不可能的遺忘) (P80)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九月的蕭殺與溫暖,我們躺下)
唱盤跟地球總是轉阿轉
以至於我老是暈暈的
告訴自己,上帝還在打瞌睡
噁心地流口水。他沒看見也看不見
戰爭在遠方,在我的房間以外
殘暴的光多麼無私
戳瞎每個人的雙眼,焚燒
每個人的家園。每個人都帶傷
連疤痕累累的故事也在尋找安住的地方
與我相同信仰的人,或許正置身其中
以我不懂的語言想像一個乾淨的房間
想像一頓晚餐,想像一首歌,想像
我,以及一些來不及想像的事物
我們的靈魂收容彼此,讓世界安靜
卻日復一日地在自己的房間裡喧鬧起來
                 (在自己的房間裡) (P95~96)


我們必須遺忘,互相殺戮產生的悲觀
像植物般喜悅,只要求乾淨的
水、空氣、陽光,還有大片土壤
奔跑著風,,在下一個世紀的窗邊
看見革命已經過去,戰爭還算遙遠
有人出生有人死掉,自由地
從一個國度走向另一個國度
沒有什麼值得害怕,在一個年輕的
夢裡,把剛剛誕生的黎明均勻地搖晃
                (給下一個世紀的備忘錄) (P105)


想念像是怎麼也好不了的感冒
我穿著你的外套在你裡面
抱緊自己的手臂像抱緊什麼一樣
這使我異常地心跳
        (我必須呼喊) (P111)


我們只是習慣活著而已
          (生活片段之二) (P134)

面對事實本身,我希望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王家衛先生在光影迷離中不是透露了,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我喜歡濕淋淋的跟這世界擁抱,親近纏綿到無話可說。所以詩集原先以濕樂園命名,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如此續續傾訴,關於樂園、樂園的道德。在秋風未起的某個傍晚,我沿著海岸公路跑步,突然微雨落下,所有的氣味交融,潮濕的風中有生生之氣。這樣的一種潮濕,屬於記憶也屬於未來,更屬於那冷暖合宜的當下。我嗅到泥土塵埃,草木野芳,寂靜中生長的諸多氣味。這些不能或忘,而以濕樂園命名的詩集改易成解釋學的春天。(後記-私領地) (P146)


事物的本身,我面對。面對與我關聯的一切,相親相與之感油然而生。久處於體制之中,我竭力追求似不可得的自由,詩是我護衛的私領地。雖說人生識字憂患始,我卻在字與字的間隙中找到了訴說的意願,找到了一種關於溝通的可能。生命的沉重與輕盈,於是可以坦然以對。(後記-私領地) (P148)


生命如此美好,而我有好多好多愛。愛很簡單,你要有便有。(後記-私領地) (P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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